2018年5月18日,在T 82-16一案中,仲裁庭拒绝了申请人针对某些文件的证据披露动议以至于申请人无法提供所需的证据,而且即便如此,仲裁庭仍让申请人承担举证责任证明被申请人的措施非法。对此,瑞典Svea上诉法院认定,这并不违反瑞典的公共秩序,并且由于申请人在仲裁程序中并未明确对该程序错误提出及时且明确的异议,因而被视为弃权,而撤裁申请被驳回。
一、背景介绍
波兰与塞浦路斯之间签订有双边投资协议(BIT)。在2004年至2007年期间,四个塞浦路斯公司(申请人)收购了波兰Huta Pokoj 钢铁公司的62.13%的股份。自2007年以来,存在有多起波兰针对申请人及其在波兰的公司代表的刑事和民事诉讼和若干强制措施,包括对四申请人公司代表的逮捕令,对申请人在Huta Pokoj的股份的没收决定,Huta Pokoj的一名董事被停职,以及不得从Huta Pokoj向申请人支付任何股息的决定。此外,申请人被禁止参加Huta Pokoj的股东大会。
申请人在2012年对波兰提起仲裁,仲裁地是斯德哥尔摩,规则为斯德哥尔摩商会仲裁院(SCC)规则。申请人请求仲裁庭宣告申请人是Huta Pokoj相关股份的所有人,并应责令波兰支付违反BIT的损害赔偿金和利息、Huta Pokoj的股利损失、并承担仲裁费用。申请人主张,波兰未能保护其对Huta Pokoj的投资,并且波兰已直接征收了其在Huta Pokoj的股份并且未给予公平和公正的补偿。
波兰则主张申请人无权仲裁,理由是其不符合BIT第9条规定的某些请求,并且申请人不是Huta Pokoj股份的合法所有者。
仲裁庭认为应根据以下条款确定是否满足BIT第9条的请求,即根据BIT申请人是否具有“投资”,是否被视为“投资者”,以及波兰是否违反了保护申请人投资的义务,没收了投资。仲裁庭在2015年作出的部分裁决中裁定其对争议有管辖权,并且申请人未能证明波兰违反BIT,因此,仲裁庭驳回申请人的损害赔偿请求。仲裁庭于2016年就仲裁费用的分配作出最终裁决。
申请人请求上诉法院宣告二裁决无效,或者撤销该二裁决。
二、双方主张
1、申请人
申请人主张二裁决应被宣告无效或被撤销,理由是其明显违反瑞典法的基本原则,且仲裁庭犯了程序错误,影响了仲裁结果,而且申请人其未弃权。
程序错误包括仲裁庭错误地拒绝了申请人的证据披露动议,同时又以申请人未提供有关涉案措施的合法性或不合法性证据为由驳回了申请人针对波兰违反BIT的主张。由于仲裁庭拒绝申请人的证据披露动议,因此其未给予申请人适当的机会对其主张进行辩论或提供证据,导致申请人未能获得证据;而为证明涉案措施在波兰法或国际法上非法的举证责任在于申请人,而对于此仲裁庭本该知道申请人不可能做到,结果导致仲裁庭的结论完全基于波兰对涉案措施的合法性所提出的主张,这违反瑞典法项下法治和公正审判权的请求,因此违反瑞典的公共秩序(ordre public)。
具体而言,仲裁庭驳回了申请人的证据披露动议,同时将举证责任放在波兰对申请人采取的涉案措施的合法性上,这违反了证据固定方面的原则。仲裁庭以申请人未能证明其无法获取该文件为由拒绝了该动议。此外,仲裁庭不允许通过与Huta Pokoj的被停职的董事的视频链接进行口头作证,而该人可获取某些文件。仲裁庭措施的结果是申请人被剥夺了获取有关涉案措施合法性的证据的可能性,而同时其又负有举证责任来证明这些措施的非法性。申请人被剥夺了对其主张进行申辩的机会,因此其未得到公正的审判。因此,仲裁庭的做法违反了瑞典法和国际法的基本原则。而波兰甚至未举证说明其采取的构成事实上征收的严格涉案措施是出于公共利益的正当措施。
在仲裁中的无争议事实是,波兰已对Huta Pokoj的相关股份采取了涉案措施,实际上剥夺了申请人在Huta Pokoj行使权利的所有可能性。申请人是至少就涉案措施的合法性提供了某种形式的证据的一方,其举证有给波兰进行交叉盘问的机会。而波兰对其唯一的证据,其仅提供了一份由其律师所翻译的检察官办公室起草的关于地方检察官的决定和所采取的涉案措施的信件或备忘录的翻译件,且根据仲裁庭第2号程序令的规定,该翻译本不属于书面证人陈述,但仲裁庭采纳了该文件。申请人在宣誓后援引了Huta Pokoj的被停职的董事的书面证人证词,但该董事并未在斯德哥尔摩的主庭审上出庭,理由是波兰已向各申请人明确表示,如果该人在斯德哥尔摩出庭则波兰将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对其进行现场逮捕并将其引渡到波兰。而该董事的证词本可通过视频链接进行,但仲裁庭拒绝这样做,而导致最终波兰避免对该人进行盘问。
上诉法院在确定是否发生程序错误时,还应考虑仲裁庭回避了股份的所有权的确定问题,虽然该问题并不是作为程序错误发生的单独依据,但其也是部分裁决应裁决的问题。相反,仲裁庭直接处理是否违反了BIT的问题,并得出由于申请人未援引任何证据证明涉案措施是非法的,因此波兰并未违反BIT的结论。
此外,申请人并未被禁止援引程序错误,理由是其已通过提出证据披露动议,要求口头证词和要求确定所有权等援引其提出主张和证据的权利。
2、波兰
波兰主张仲裁裁决不违反瑞典法的基本原则,仲裁庭未犯任何程序错误,而即使仲裁庭确实犯有此类程序错误,也不得将其作为无效或撤销仲裁裁决的依据,理由是这些错误不构成违反瑞典的公共秩序。此外,所谓的程序错误并未影响仲裁的结果,而且即使确实发生了程序错误,申请人也可根据瑞典《仲裁法》第34条第1款第6项提出异议,但申请人并未这么做,因此申请人对此进行了弃权。
具体而言,波兰主张仲裁程序和裁决都很适当且完整,申请人并未明确指出仲裁庭违反了瑞典法的哪项具体基本原则,也未说明仲裁庭以何种形式违反该原则,并且法院不得审查仲裁庭是否对争议的事实和法律情况做出了正确的评估。
仲裁庭拒绝申请人请求提供文件的决定的理由表明,申请人已经可以通过其律师和Huta Pokoj的被停职的董事获得某些请求提供的文件,并且申请人并未表明其无权获取该等文件。该董事提交了书面证人证词,波兰不请求对他进行盘问,这就是其未在仲裁中提供口头证词的原因。而在Huta Pokoj股份方面,仲裁庭其未审查Huta Pokoj股份的所有权问题的原因是波兰其未违反BIT的规定,即便这些股份本来是申请人所有也对结果无影响。
三、法院认定
双方均依照书面证据提起申请,本案诉讼在无口头审理的情况下决定。
1、基于公共秩序的撤裁动议
瑞典《仲裁法》第33条第1款第2项规定,如果仲裁裁决或裁决的作出方式明显违反瑞典法的基本原则,即公共秩序则该裁决无效。瑞典法对基于该规则宣告仲裁裁决无效的可能性有严格观点。该规定的立法文件表明,该规定仅适用于高度不适当的情况,因此极少适用(The preparatory works for the provision state that it is intended to cover only highly improper situations and as a result will be applicable very rarely.)。公共秩序概念包括实体或程序法的基本原则在该裁决中被无视,或者仲裁庭决定争议时未考虑为第三方或公共利益所设的强制性法律规则,而该等规则中载有特别重要的法律规范(The ordre public concept has been considered to cover arbitral awards through which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substantive or procedural law have been disregarded or through which the arbitral tribunal has decided a dispute without taking into account mandatory legal rules for the benefit of third parties or a public interest, and which rules express particularly significant legal norms (see Government Bill 1998/99:35 p. 140 f.,and Svea Court of Appeal’s judgments of 19 February 2016 in case no. T 5296-14,9 December 2016 in case no. T 2675-14 and 26 February 2018 in case no. 6582-16))。
申请人撤裁主张主要是仲裁庭通过错误地拒绝了申请人针对某些文件的证据披露动议而犯了程序性错误以至于申请人无法提供所需的证据,而且即便如此,仲裁庭仍将让申请人承担举证责任证明波兰措施非法。上诉法院对此的看法是,即便如此,其也不具有足够严重的性质以使得仲裁裁决或裁决作出的方式与瑞典法制度的基本原则显然不符。因此,申请人的宣告仲裁裁决无效的动议应予以驳回。(The Court of Appeal concludes that even if the said circumstances would be at hand, they are not of such grave nature that the arbitral awards or the manner in which they arose could be considered to be clearly incompatible with fundamental principles of the Swedish legal system. Thus, the Companies’ motion that the arbitral awards shall be declared invalid shall be rejected.)
2、基于程序错误的撤裁动议
瑞典《仲裁法》第34条第1款第6项规定,如果在仲裁中发生不是由当事方造成的程序错误,并且该错误可能影响结果,则可在当事人异议后撤销仲裁裁决。但是,第2款规定,当事一方不得援引其因参加仲裁未提出异议的情况,这种情况被视为弃权和对该程序错误的接受。因此,仲裁中的当事方必须积极参加仲裁程序并对其反对的情形和程序性措施提出异议,以免丧失异议权(Item 6 of the first paragraph of Section 34 stipulates that an arbitral award can be set aside following challenge if a procedural error occurred in the arbitration, without having been caused by the parties, and which error likely affected the outcome. However, the second paragraph stipulates that a party may not invoke a circumstance that the party must be deemed to have waived by participating in the arbitration without raising objections or otherwise must be deemed to have accepted. Thus, the latter provision clarifies that a party in an arbitration must be active during the proceeding and raise objections to circumstances and procedural measures to which the party objects in order to not lose the right to challenge (see, amongst others, Heuman, Skiljemannarätt, 1999, p. 287 f.).)。
在本案中,申请人主张仲裁庭犯了程序错误,其中包括错误地拒绝了申请人对某些文件的证据披露动议,并且该错误影响了仲裁结果。对此,法律要求申请人在仲裁过程中对该决定提出异议,以使得申请人有权援引该程序错误以进行撤裁。上诉法院认为,申请人关于允许其提出主张的请求和其所采取的程序性行为并不能理解为申请人对该决定的异议。申请人还主张其于2014年致函仲裁庭反对该决定,但上诉法院认为,该函涉及除程序错误之外的其他问题,并且该函确实不包含任何可以被理解为对仲裁庭决定拒绝申请人的证据披露动议进行反对的陈述。(What the Companies have stated concerning their requests to be permitted to argue their case and the procedural actions they took cannot, according to the Court of Appeal, be understood as that the Companies objected to the decision. The Companies have also asserted that they in any event objected to the decision through a letter sent to the arbitral tribunal on 14 November 2014. The Court of Appeal notes that the letter deals with other issues than the alleged procedural error, and that the letter does not contain any statement that could be understood as an objection to the arbitral tribunal’s decision to reject the Companies’ motion for discovery.)。因此,申请人在仲裁期间由于其未对程序错误提出反对,因而被视为弃权且不能在撤裁申请中对此进行援引。
上诉法院驳回申请人的请求宣告仲裁裁决无效的动议和基于程序错误的撤裁动议。上诉法院的判决不得再上诉。
四、评述
本案中,瑞典法院在分析本案情况之后认为即便仲裁庭通过错误地拒绝了申请人针对某些文件的证据披露动议而犯了程序性错误以至于申请人无法提供所需的证据,仲裁庭仍将让申请人承担举证责任证明波兰措施非法这点并不足以严重到构成违反瑞典的公共秩序,这表现出了对适用公共秩序进行撤裁的慎重。此外,上诉法院还认为对程序错误的异议应当及时且明确提出,而申请人仅提出了允许其提出主张的请求和其所采取的程序性行为及2014年致函仲裁庭提出其意见,这些并不构成对于程序性错误的明确反对,因此当事人应被视为弃权。
在这个问题上,法院似乎采取了一种严格的态度,即对程序错误的反对必须及时并且明确,而不是倾向于从各种文件和行为中推断出反对的行为和意思表示。在一方面这体现了瑞典法院对于仲裁的既定结果的尊重,另一方面则也体现了其对于仲裁结果明确性的尊重,而将提出及时且明确的异议的责任施加给了仲裁程序当事人,即通常是受该程序错误影响的一方当事人,其作为事主应积极参与仲裁程序以及时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