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4日，在Sabbagh vKhoury & Ors [2019] EWHC 3004 (Comm) (14 November 2019)一案中（判决请见：阅读原文 ），英格兰和威尔士高等法院王座法庭商事法庭认定基于仲裁协议的准据法，由于原告提起的是侵权之诉而非合同之诉，因此其股份剥夺主张并不直接与基础合同有关，驳回基于存在仲裁协议而提起的法院管辖权异议。此外，法院允许当事人撤回其对含有仲裁条款的基础合同的效力的承认，并认为这样不会损害被告的程序权益。
一、背景介绍
Hassib Sabbagh先生（已故）与连襟Said Toufic Khoury先生（已故）于1950年创设了 Consolidated Contractors Company group of companies公司，该公司后来成为中东最大的工程建造公司，估值为至少为50亿美元。
原告是Hassib Sabbagh先生的女儿。第一，第三和第四被告是Said Toufic Khoury先生的儿子，是原告的表兄弟。第五被告和第六被告是原告的弟弟，Hassib Sabbagh先生的儿子。第八被告是一家黎巴嫩公司，是该集团的最终控股公司。第七被告是第八被告的联合控制人之一。第十被告是一家由第五和第六名被告控制的黎巴嫩公司，其董事分别是第三、第五、第六、和第七被告。此外，第一被告是第八被告控股公司的董事长，第三和第四被告是该公司第二位董事。第一至第七被告控制第八被告。第一被告居住在英格兰，而除第一被告外，其他原被告与英格兰和威尔士均无任何联系。
2010年，Hassib Sabbagh先生突发中风去世，未留下遗嘱。根据黎巴嫩法，原告以及第五和第六被告作为其子女均有权获得其财产的三分之一。原告在诉讼中提出了两项主张，其中一项被称为“股份剥夺主张”（Share Deprivation Claim）。原告称，父亲去世时，父亲在第八被告公司中拥有399,915股股份。父亲去世后，所有被告共同串谋诱使她将其股份转让给了第十被告，从而非法剥夺了她对该股份的三分之一的份额。被告否认了这一主张，并声称该股票转让是根据1993年、1995年、和1998年的《股份转让协议》合法转让的，三份《股份转让协议》中均有类似的仲裁条款。
本案中的每份《股份转让协议》均有以下仲裁条款：
任何因本协议内容而产生、基于本协议而产生、或与本协议的解释有关或相关的争议、或本协议项下的任何违约或不履行义务的争议，均应按照以下程序提交仲裁认定和解决。
Any dispute, controversy or question of interpretation arising under, out of,or in connection with this Agreement, or any breach or default hereunder shall be submitted to, and determined and settled by, arbitration in accordance with the following procedures.
被告对法院的管辖权提出异议，初审胜诉，但是上诉败诉。法院驳回被告主张的基于仲裁条款原告的“股份剥夺主张”只能通过仲裁解决而法院对此无管辖权的主张，并认定原告不受有关仲裁条款的约束，其理由是她不是相关《股份转让协议》的当事方。
原告本案在管辖权程序中作出了两项承认。首先，以书面形式作出1993年的《股份转让协议》是有效的。第二点是由原告律师口头作出的1995年和1998年的《股份转让协议》有效的承认。在原告对被告抗辩的回应中，原告试图撤回这些承认。
与此相关的规定为：
《民事诉讼规则》第14.1（1）条规定：
一方当事人可以承认对方当事人的主张的全部或一部分为真。
A party may admit the truth of the whole or any part of another party’s case.
《民事诉讼规则》第14.1（5）条规定：
承认需要法院许可才得撤回。
The permission of the court is required to amend or withdraw an admission.
原告主张法院具有管辖权的依据是，第一被告是英格兰居民，他作为关键人物使得英格兰法院依照《布鲁塞尔条例》》欧盟第44/2001号条例第6（1）条或《卢加诺公约》第6（1）条获得对除第十被告以外的所有其他被告的管辖权。对于第十被告，原告申请域外送达。
被告根据1996《仲裁法》提出管辖权异议，提出中止诉讼程序的申请，申请法院裁定在仲裁庭审理完毕《股份转让协议》的效力纠纷之前，诉讼程序中止，理由是：
（1）针对主要被告（第一被告）的主张不成立，因此她不得援引《布鲁塞尔条例》或《卢加诺公约》 对其他被告获得管辖权；
（2）原告必须将股份剥夺主张提交仲裁，因此根据1996《仲裁法》 第9条，与该事项有关的法院程序应强制中止，并且法院应以其裁量权裁定中止其余与此有关的事项，以待仲裁解决该问题；和
（3）争议的主要标的是继承权主张，不在《布鲁塞尔规章》和《卢加诺公约》的适用范围之内，只可由法院依照《民事诉讼规则》第16部分的批准才能有可诉性，而由于本案英国法院是不方便法院，因此法院不应批准该申请。
二、法院认定
本案中法院需要处理在存在仲裁条款时的法院管辖权问题，以及原告撤回该承认对被告的仲裁权利的影响。
1、基于仲裁条款对法院司法管辖权的异议
法院引述到，在与本案关联的Sabbagh v. Khoury and others[2017] EWCA Civ 1120案中，上诉法院认定《股票转让协议》在表面上具有实质性效力。原告没有在其最初的诉状中提及《股份转让协议》的存在或效力，也没有在管辖权异议之后的经过修改的诉状中提到这点。但是，原告在提及这点方面并不存在阻碍，理由是原告在之后她提交上诉法院的修订版上诉状中提到了《股份转让协议》的存在或效力方面的争议，而原告之前在对被告申请的答辩中才第一次提到该点。
原初审法院的认定是，在本案中，原告获胜的理由是被告在股份剥夺主张上无法举证消除第一被告作为主要被告的管辖权依据。上诉法院推翻了这一结论，并认为关于仲裁的问题方面，首要问题是原告是否受根据黎巴嫩法律受该仲裁条款的拘束；其次是该股份剥夺主张是为仲裁条款所涵盖。上诉法院驳回了被告的主张，拒绝认定原告需要以继承人身份才得以主张1993年《股份转让协议》应当被认定为赠与，应被返还。在这个问题上专家证据并不多，在黎巴嫩法上似乎属于程序要求，而并不影响对主张的正确认定。股权剥夺主张也不属于1993年《股份转让协议》的仲裁条款的规定的内容，因为该主张与有关合同的解释、强制执行、或履行无关，而该类问题根据《黎巴嫩商法典》第762条是仲裁条款是唯一内容。（Further, and finally, the share deprivation claim would fall outside the scope of the arbitration clauses in the 1993 Agreements, since the claim does not relate to the interpretation, enforcement or performance of the contract in question, which are the only proper subjects of the clause under Article 762 of the Lebanese Code of Commerce.）
法院驳回被告与仲裁有关的主张，理由是：（1）原告不受1993年《股份转让协议》的约束，因为她不是该协议或其中的仲裁条款的当事方； （2）原告未在诉求对就合同上的主张要求强制执行或抗辩（因为本案中她对被告提起的赔偿主张是侵权之诉，并非合同之诉）；（3）股份剥夺主张不属于1993年《股份转让协议》的仲裁条款所规定的内容，理由是每份《股份转让协议》中仲裁条款的内容受《黎巴嫩商法典》第762条规制，只有涉及合同的解释、强制执行、或履行的纠纷方可仲裁。这三个理由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驳回被告有关仲裁的主张。（The defendants' case concerning arbitration was rejected on three separate grounds being (1) the claimant was not bound by the 1993 Agreements that were material because she was not a party to them or the arbitration agreements within them; (2) the claimant was not seeking to enforce or defend claims on the contracts (because she was advancing a delictual claim against the defendants for damages) and (3) the Share Deprivation Claim did not fall within the scope of the arbitration agreements within the 1993 Agreements because the otherwise wide scope of the arbitration agreement within each of the Share Sale Agreements was limited by Art. 762 of the relevant Lebanese Code to disputes relating to the interpretation, enforcement or performance of the contract in question. As I read the judgment of the Court of Appeal any one of these reasons would have been enough to defeat the defendants' case concerning arbitration.）
2、原告撤回对《股份转让协议》效力的承认对被告的仲裁条款上的权利的影响
原告主张，第14.1（1）条的适用仅限于当事方的主张的“独特要素或成分”（a distinct element or ingredient），且必须是诉讼书状（pleading）中给出的要素。原告援引了Mack v Clarke[2017] EWHC 113 (QB), [2017] 1 WLUK 534一案，该案中指出《民事诉讼规则》第14部分主要针对的是原告作出承认以使得法院对被告作出判决，她认为书面承认不属于该规定的情形，因此她不需要法院的许可就可以撤回该承认。
被告反对这种观点，并主张如果允许原告撤回承认，这将导致在三份《股份转让协议》仲裁条款的效力和有效性的认定上存在不明，损害被告在仲裁上的权利，以及被告申请法院中止司法程序的权利。
法院认为，原告的观点是错误的。《民事诉讼规则》第14.1（1）条的适用的真正前提是，一方当事人已通过“书面通知（例如在诉状或信件中）承认另一方主张的“任何部分为真”（that a party has admitted"… the truth of … any part of another party's case" by " …notice in writing (such as in a statement of case or by letter) …"）。该规则非常实务和直接，并以清晰、日常的语言表达。短语“另一方主张的全部或任何部分”（the whole or any part of another party’s case）不需要详细的上下文分析即可理解，其意思如字面所述。《民事诉讼规则》第14条，或者《规则》的任何其他规定中都没有表明第14.1（1）条仅适用于诉讼书状中出现的内容，或者“另一方的主张”（another party’s case）一词一定要被理解为 “诉讼书状”（statement of case），因此没有必要对此进行别种解释。在法条的目的方面，根据Obaid v Al-Hezaimi [2019] EWHC 1953 (Ch), [2019] 6 WLUK 694一案，联系其上下文或所使用的语言来看，该狭隘的解释并不符合通常语言习惯。因此被告的承认需要法院的许可才得撤回。
之后，法院在裁定是否允许原告撤回承认时指出，即便允许原告撤回其在管辖权程序中作出的两项承认，被告也不会承受任何不利，但原告会承受不利，因为其将无法完整地进行主张。(The claimant may suffer prejudice if she were not permitted to withdraw her concession in relation to the 1993 Agreements because she would not be able to deploy her whole case. None of the other factors identified above relating to an application under CPR r.14.1 is material and so I conclude that in relation to the 1993Agreements, the claimant is entitled to withdraw her concession made as I have described above…There is no evidence that demonstrates how the defendants have been prejudiced by the withdrawal of the concession. As things stand their case during the jurisdiction challenge was advanced exclusively by reference to the 1993 Agreements and they showed no inclination to arbitrate the one issue of substance that arose under the 1995 Agreements. This suggests very strongly to me that the claimed prejudice is illusory.)
因此法院裁决原告有权撤回承认。
三、评论
本案中，原告的股份剥夺主张本身是并不直接与《股份转让协议》的内容直接有关，而是原告主张其因为陷入骗局而签署《股份转让协议》让自己丧失了股权。本案特别的一点在于仲裁协议的准据法，黎巴嫩法对于仲裁协议的内容的规定较为狭窄，仅限于合同本身，而英国法院对此采取了谨慎态度，对该法和仲裁条款都进行严格解释，拒绝扩张解释，而使得原告提起的是侵权之诉而非合同之诉成为了该争议被排除在仲裁之外的原因之一。结果是在即便存在仲裁协议，而且本案被告与英国的联系非常微弱的情况下，仍然拒绝将其管辖权让渡给仲裁。此外，在允许原告撤回其对协议效力的承认方面，法院认为允许原告撤回承认并不有损被告的权利，理由是法院已经驳回了管辖权异议，被告无论如何都得留在诉讼程序中，而若不允许则会导致原告无法完整地进行主张。法院的这种认定值得进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