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6日,在GRETTON LTD., v. CivilAction REPUBLIC OF UZBEKISTAN(No. 18-1755(JEB))一案中,仲裁的一方当事人一方面在仲裁地法院申请撤销其败诉部分的裁决,另一方面,将其胜诉部分的裁决拿到执行地法院申请执行,对此,另一方当事人遂向执行地法院申请中止执行对方胜诉部分的裁决。哥伦比亚特区法院审理后,裁定中止执行对方当事人胜诉部分的裁决。
一、案件事实
Oxus在Uzbekistan投资了两个金矿勘探开发项目,后来,Uzbekistan征收了Oxus的投资项目。2011年8月31日,Oxus向巴黎仲裁庭提起仲裁,要求Uzbekistan赔偿$1.2 billion。仲裁庭审理后认为,Uzbekistan仅应当赔偿$10,299,572即可。2016年4月26日,Oxus向巴黎某法院申请承认$10,299,572的赔偿。在收到法院的承认之后,Oxus于2016年7月26日向巴黎上诉法院申请撤销仲裁庭的部分裁决,即Oxus索赔数额中仲裁庭未予支持的部分。Uzbekistan当即提出反对。2019年3月26日,巴黎上诉法院进行了听审(hearing)。
2018年7月,巴黎上诉法院的程序仍在进行当中,Gretton却向美国哥伦比亚特区法院申请执行即Oxus在仲裁庭当中胜诉的部分(即$10,299,572的赔偿)。据称,Gretton已于2012年受让了Oxus的仲裁裁决收益。于是,Uzbekistan向哥伦比亚特区法院申请驳回Gretton的申请(petition),或者裁定中止直至巴黎上诉法院作出裁决。
二、法院认定
(一)法律标准(legal standard)
根据纽约公约,“除非拒绝或者阻碍裁决被承认与执行的是由出现,否则地区法院应当确认裁决的效力。”(a district court “shall confirm [an] [arbitral] award unless it finds one of the grounds for refusal or deferral of recognition or enforcement of the award specified in the said Convention)。“与支持仲裁的政策相一致,在拒绝承认与执行仲裁裁决方面,联邦仲裁法几乎没有给予法院自由裁量权”。然而,根据纽约公约,如果“一方已经向适格主管机关申请撤销或者中止仲裁裁决”,那么地区法院确实享有自由裁量权以决定是否中止(承认与执行)程序。另外,在EuropcarItalia, S.p.A. v. Maiellano Tours, Inc一案当中,法官说道,“因为执行中止程序与仲裁的目标——快速的争议解决,避免拖沓昂贵的诉讼——相矛盾,所以中止的决定不可轻易做出。”(Because“the adjournment of enforcement proceedings impedes the goals of arbitration —the expeditious resolution of disputes and the avoidance of protracted and expensive litigation” — “[a] stay of confirmation should not be lightly granted.”)
(二)分析
1、是否有权在未决定管辖权问题之前直接处理中止与否的问题
通常而言,法院在分析具体问题之前,必须首先确定其管辖权。然而,这一原则存在诸多例外。法院认定,在未决定管辖权问题之前直接处理中止与否的问题,是恰当的。在SinochemInt’l Co. v. Malaysia Int’l Shipping Co一案中,法官推理道:“在解决涉案争议的管辖权问题之前,本法院便可做出不方便法院的决定——因为不方便法院的分析虽然需要对事实和法律进行梳理,但是这是一个准入型的、非实体型的问题,不方便法院的裁定的做出并不需要法院对实体争议具有判决的权力”。(it could make a forum non conveniens determination before resolving subject-matter jurisdiction because — while the FNC analysis could “involve a brush with factual and legal issues of the underlying dispute” — it was nonetheless a “threshold, nonmerits issue” since “[r]esolving [it] does not entail any assumption by the court of substantive law-declaring power.”)在Pub.Citizen v. U.S. Dist. Court for the Dist.of Columbia一案中,法官说道“某些非实体型的、非管辖权型的问题可以在管辖权问题被解决之前得到解决,因为管辖权问题只有在法院准备对实体问题做出判决的情况下才是至关重要的。”
同样的,中止仲裁裁决的执行也是一个法院能够在解决管辖权问题之前便有权解决的问题。分析中止执行的恰当性并不涉及实体争议。在TelcordiaTechnologies, Inc. v. Telkom SA, Ltd.案和Hulley Enterprises, Ltd. v. Russian Fed’n案中,本地区巡回法院、地区法院就曾裁定中止执行尚在外国法院程序当中的裁决。
2、是否应当裁定中止仲裁裁决的执行
毫无疑问,根据纽约公约的规定,地区法法院可以(can)对尚在外国法院程序当中的裁决裁定中止执行。但是本案的问题是,法院是否应当(should)裁定中止?公约以及联邦仲裁法都未阐明法院该如何行使该自由裁量权。倒是第二巡回法院在Europcar案中所指出的六个要素被本巡回区的法院所尊崇。该六点要素是:1、仲裁的总体目标——快速的争议解决、避免拖沓昂贵的诉讼;2、尚在进程当中的外国法院程序的状态以及预计结束时间;3、涉案仲裁裁决在外国法院程序当中是否受到了更为严格的审查;4、外国法院程序的特征;5、双方的处境如何;6、其他有可能改变双方处境的情况。((1) the general objectives of arbitration—the expeditious resolution of disputes and the avoidance of protracted and expensive litigation; (2) the status of the foreign proceedings and the estimated time for those proceedings to be resolved; (3) whether the award sought to be enforced will receive greater scrutiny in the foreign proceedings under a less deferential standard of review; (4)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foreign proceedings including (i) whether they were brought to enforce an award (which would tend to weigh in favor of a stay) or to set the award aside (which would tend to weigh in favor of enforcement);(ii) whether they were initiated before the underlying enforcement proceeding so as to raise concerns of international comity; (iii) whether they were initiated by the party now seeking to enforce the award in federal court; and (iv) whether they were initiated under circumstances indicating an intent to hinder or delay resolution of the dispute; (5) A balance of the possible hardships to the parties . . . ; and (6) Any other circumstances that could tend to shift the balance in favor of or against adjournment . . . .)
在正式开始分析之前,法院指出,本案有不同于一般情形的特殊之处,即申请中止执行的一方并非在外国法院提起撤销仲裁裁决的一方,反而其是外国撤销程序当中的相对方。正是因为这种不同之处,本案申请中止执行的Uzbekistan有着不同于一般申请方的动机。这种不同之处影响着多个要素的考虑,并最终使得法院支持了中止的主张。
1)仲裁的总体目标
法院认为,“仲裁的总体目标”倾向于法院裁定中止执行仲裁裁决。虽然一般说来,裁定中止与“仲裁的总体目标——快速的争议解决、避免拖沓昂贵的诉讼”的原则相抵触,但是,本案情况较为特殊。并非中止或者申请中止的人应该对中止的发生负责,相反,Gretton 以及 Oxus才应当对中止的发生负责,正是二人在巴黎上诉法院所做的“努力”才导致法院中止裁定的做出。因此,如果说有人拖延争议解决的程序,恶意延长诉讼的长度,那人便是Gretton。法院认为,事实上,裁定中止符合仲裁的目标,因为中止裁定减少了不必要的、昂贵的拆开诉讼。
2)尚在进程当中的外国法院程序的状态
法院认为,该要素是对Uzbekistan中止申请的有力支持。据悉,巴黎上诉法院要求双方最晚在2019年1月24日前提交意见书(submission),并于2019年3月26日将安排听审。Uzbekistan主张(并且Gretton未提出反对):巴黎上诉法院一般会在听审后两个月内做出裁定。也就是说,2019年5月底之前。双方将会获得法院的裁决。法院认为,四个月的时间在已经花费的数年看来,是相对短的。对此,Gretton回复称,上述时间表并未考虑到案件可能还会被上诉到法国最高法院的情况,Gretton说,Oxus可能会上诉。法院对此并不十分赞同。法院认为,如果Uzbekistan输了,它倒是可能企图通过一些方式延长诉讼程序。因此,法院应当裁定中止以待巴黎上诉法院作出裁定,到那时,法院才能看清双方的下一步动作。(The Court,accordingly, will stay these proceedings only until the Paris Court of Appeal releases its decision in this matter, which it expects will occur in the next several months. At that point it can reweigh the factors depending on how the parties expect to proceed overseas.)
3)外国法院对仲裁裁决的审查
法院认为,这一点要素并不偏向于任何一方,因为巴黎上诉法院处理的仲裁庭未支持的赔偿部分,而本案申请执行的仲裁庭已经裁决支持的赔偿部分。这两个问题几乎没有重合,审查标准是否有区别与中止执行裁决是否授予没有关联性。
4)外国法院程序的特征
这一要素包含多个相关但各自独立的考虑。首先,外国法院程序是一个申请执行仲裁裁决的程序,还是一个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程序?很明显,巴黎程序是一个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程序。然而,这并不能阻碍中止裁定的授予。因为在本案当中不必担心Uzbekistan是否有推延裁决执行的意图(Uzbekistan并非外国法院撤销程序的提起方)。
其次,外国法院程序是否先于申请执行程序被提起,以使执行地法院要考虑国际礼让问题?(whether the foreign proceedings “were initiated before the underlying enforcement proceeding so as to raise concerns of international comity)法院认为,这一问题的回答,毫无疑问有利于Uzbekistan。据悉,Oxus于2016年7月26日便向巴黎上诉法院申请撤销仲裁裁决了,而直到两年后,Gretton才向哥伦比亚特区法院申请执行仲裁裁决。在巴黎上诉法院即将作出裁定之际,若本法院径行干涉其中并作出执行裁定,将导致严重的“国际礼让”问题。
再次,如果外国法院的程序是由在联邦法院申请执行的一方所提起的,那么裁定中止执行可能是合适的。(waiting maybe appropriate if the proceedings abroad “were initiated by the party now seeking to enforce the award in federal court.”)
最后,外国法院的程序是否是出于阻碍或者拖延争议解决的意图而被提起的?法院认为,由于Uzbekistan并非提起外国法院程序的一方,所以这一点无从谈起。
5)双方的处境
法院认为,从双方的处境来看,应当如Uzbekistan所请,裁定中止。法院称,Uzbekistan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国家,$10 million的裁决多来年也都可以执行,与此同时,Gretton并未指出如果法院裁定中止执行,将会给它造成何种损害。法院考虑到Gretton对在外国法院提起程序负有责任,以及可能发生的多次诉讼的风险,认为准予中止一段时间是合理的。(Given Petitioner’s responsibility for lengthening proceedings abroad, and the risks of duplicative litigation over enforcement of the Award arising from them, the Court finds that the balance tips in favor of a short stay)法院认为,此举不仅节省了司法资源,更节省了双方的资源。
6)其他考虑
法院认为,有两种情况值得注意,但都只是稍微有利于Gretton。其一,巴黎法院是否会推翻本执行程序所涉的赔偿(即仲裁庭支持的部分),本法院并不确定。法院认为,虽然这种可能性有,但是比较小,因为Oxus只是对其败诉的那部分仲裁请求申请巴黎法院撤销对应的裁决,而且Uzbekistan并未反诉,只是提出如果巴黎法院同意撤销Oxus的败诉部分,那么应该撤销全部裁决。
其二,从技术上来说(technically),Gretton并非巴黎法院程序的一方(the same party),它的转让人Oxus才是。法院认为,这样的情况,会使法院在考虑执行申请人对在外国提起的程序负有多大程度的责任时,减少其责任,但是这并不能改变结论。
三、评述
仲裁的一方当事人一方面在仲裁地法院申请撤销其败诉部分的裁决,另一方面,将其胜诉部分的裁决拿到执行地法院申请执行,对此,另一方当事人遂向执行地法院申请中止执行对方胜诉部分的裁决。
根据纽约公约,如果一方当事人已经向适格主管机关申请撤销或者中止仲裁裁决,那么执行地法院确实享有自由裁量权以决定是否中止(承认与执行)程序。本案美国哥伦比亚特区法院在考量是否裁定中止执行程序时,考量了Europcar案中所指出的六个要素。在依次分析完毕各要素之后,法院裁定中止仲裁裁决的执行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