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12日，在Pam Developments Private Ltd vs The State Of West Bengal一案中，印度最高法院民事上诉法庭（以下简称上诉法院）裁定，《仲裁法》是自成一体的法案，《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只有在不违反《仲裁法》的精神和规定的范围内作为指引性规定适用。当政府根据1996年《印度仲裁与调解法》（以下简称“《仲裁法》”）第34条对裁决提出异议，并在该程序中根据第36条提出中止执行的申请时，法院在考虑该申请时不能给予政府任何特殊对待，故《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关于免除政府提供担保的规定不适用于本案。因此，上诉法院裁定撤销加尔各答高等法院通过的无条件中止执行仲裁裁决的命令，并恢复执行法院通过的款项扣押令，裁决持有人可以请求释放被扣押的款项。
一、背景介绍
应印度工业总会发出的招标公告，上诉人Pam Developments Private Ltd参与了西孟加拉邦的Hooghly高速路段的维修项目的投标。2001年3月26日，西孟加拉邦接受了上诉人的投标书。经西孟加拉邦准予几次工程延期，上诉人于2002年2月28日完成了协议项下的工程。2003年5月26日，上诉人向西孟加拉邦政府公共工程（道路）部执行工程师提出付款请求。因款项未得到支付，上诉人根据《仲裁法》第11（6）条请求加尔各答高等法院指定仲裁员。2003年8月14日，加尔各答高等法院任命退休法官Sujit Kumar Sinha为仲裁员。
2010年1月21日，仲裁员作出裁决，支持了上诉人的一些主张，并裁定西孟加拉邦向上诉人支付2,87,11,553卢比，以及以1,34,06,965卢比为基数按年利率18%计算的从裁决书签发日起至付款日止的利息。
西孟加拉邦根据《仲裁法》第34条向加尔各答高等法院对裁决提出异议，该案仍在审理中。
《仲裁法》第36条已由2016年第3号法案修订，自2015年10月23日起追溯适用。简言之，根据原第36条，在异议期限届满前提起异议程序能达到自动中止执行仲裁裁决的效果；根据经修订的第36条，在异议期限届满前提起异议程序不影响裁决的执行，除非异议人单独提出中止执行申请并得到法院批准。
根据本上诉法院在Board ofControl for Cricket in India vs Kochi Cricket Private Limited (2018) 6 SCC 287案中的观点，修正后的《仲裁法》第36条的规定也适用于根据《仲裁法》第34条提起的未决程序。于是，上诉人向加尔各答高等法院提出执行申请。2018年9月18日，执行法院下令延期执行，并记录道：“如果仲裁裁决没有在延期执行日（2018年10月3日）之前被中止执行，申请执行人应有权请求在执行仲裁裁决时扣押上述金额。”
与此同时，西孟加拉邦在异议程序中根据修订后的《仲裁法》第36（2）条提出中止执行的申请。2018年9月27日，该中止执行的申请被驳回。2018年10月3日，即执行法院确定的延期日，执行法院命令扣押了西孟加拉邦在印度储备银行的2.75千万卢比存款。执行法院进一步澄清，如果仲裁裁决没有在下一个延期执行日（2018年12月4日）之前被中止执行，申请执行人应有权请求释放上述金额。
随后，西孟加拉邦再次提出中止执行裁决的申请。2018年12月13日，加尔各答高等法院根据《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的规定通过了无条件中止执行裁决的命令。随后，上诉人对该命令提出本案上诉。
二、上诉法院的分析与认定
1. 相关法律
为适当评估本案事实，上诉法院将相关法律罗列如下：
第18条平等对待当事人：当事人应当受到平等待遇，并应当被给予充分的机会陈述其案情。
Section18. Equal treatment of parties. – The parties shall be treated with equality and each party shall be given a full opportunity to present his case.
第36条执行：（1）如果根据第34条提出撤销裁决申请的期限届满，在符合本条第（2）款规定的情况下，裁决应当根据1908年《民事诉讼法》的规定以执行法院命令相同的方式执行。（2）如果当事人根据第34条向法院提出撤销裁决的申请，此种申请的提交本身并不会使裁决无法执行，除非法院根据本条第（3）款的规定，就为此目的提出的单独申请，下达中止执行该裁决的命令。（3）经当事人根据本条第（2）款提出中止执行仲裁裁决的申请，法院可以施加其认为适当的条件，基于其书面记录的理由，批准中止执行此种裁决。
在审理关于中止执行给付金钱的仲裁裁决的申请时，法院应当适当考虑1908年《民事诉讼法》中关于准予中止执行金钱法令的规定。
Section36. Enforcement. – (1) Where the time for making an application to set aside the arbitral award under section 34 has expired, then, subject to the provisions of subsection (2), such award shall be enforc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ovisions of the Code of Civil Procedure, 1908 (5 of 1908), in the same manneras if it were a decree of the court.
(2)Where an application to set aside the arbitral award has been filed in the Court under section 34, the filing of such an application shall not by itself render that award unenforceable, unless the Court grants an order of stay of the operation of the said arbitral awar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provisions of subsection (3), on a separate application made for that purpose.
(3)Upon filing of an application under sub section (2) for stay of the operation of the arbitral award, the Court may, subject to such conditions as it may deem fit, grant stay of the operation of such award for reasons to be recorded in writing:
Provided that the Court shall, while considering the application for grant of stay in the case of an arbitral award for payment of money, have due regard to the provisions for grant of stay of a money decree under the provisions of the Code of Civil Procedure, 1908 (5 of 1908).
修改之前的第36条规定：如果根据第34条提出撤销裁决申请的期限届满，或所提出的此种申请被驳回，裁决应当根据1908年《民事诉讼法》的规定以执行法院命令相同的方式执行。（Enforcement.—Where the time for making an application to set aside the arbitral award under section 34 has expired, or such application having been made, it has been refused, the award shall be enforced under the Code of Civil Procedure, 1908 (5 of 1908) in the same manner as if it were a decree of the Court.）
1908年《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规定：“在某些情况下，政府或公职人员无须提供担保。政府无须提供第41号令第5条和第6条所指的担保，或如果政府为诉讼进行抗辩，被指控以公职身份行事的任何公职人员无须提供此类担保。”（Order XXVII, Rule 8A 8A. Nosecurity to be required from Government or a public officer in certain cases.—No such security as is mentioned in rules 5 and 6 of Order XLI shall be required from the Government or, where the Government has undertaken the defence of the suit, from any public officer sued in respect of an act alleged to be done by him in his official capacity.）
1908年《民事诉讼法》第41号令第1条第（3）款规定：“如果上诉是针对一项给付金钱的法令，上诉人应当在上诉法院允许的期限内，将上诉中的争议款项存入或者提供法院认为适当的担保。”（Where the appeal is against a decree for payment of money, the appellant shall, within such time as the Appellate Court may allow, deposit, the amount disputed in the appeal or furnish such security in respect thereof as the Court may think fit.）
1908年《民事诉讼法》第41号令第5条规定：
“（1）除非上诉法院作出命令，否则上诉不得使就上诉所依据的法令或命令所进行的诉讼中止，也不得仅因对该命令提出上诉而中止该法令的执行；但是，上诉法院可以基于充分理由下令中止执行该法令。
（2）在上诉期限届满前，如果当事人申请中止执行一项可上诉的法令，作出法令的法院可以基于被记录的充分理由下令中止执行。
（3）除非法院认为符合以下条件，否则不得根据前述第（1）款和第（2）款的规定下达中止执行命令：（a）除非下达命令，否则申请中止执行的当事人可能遭受重大损失；（b）申请的提出没有不合理的迟延；以及（c）申请人已提供担保，以适当履行可能最终对其具有约束力的法令或命令。
（4）……
（5）尽管有前述几款规定，如果上诉人未存入法令款项或提供第1条第（3）款所指的担保，法院不得下令中止执行法令。”
2. 上诉法院的分析
根据经修订的《仲裁法》第36条：（1）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期限（即自裁决作出之日起90天内）届满后，仲裁裁决应像法院的命令一样执行；（2）根据第34条提出申请并不会导致裁决无法执行；（3）经当事人提出中止执行裁决的申请，法院有权决定是否批准中止执行，还可能为批准中止执行施加其认为适当的条件；（4）在通过任何中止命令时，法院将“适当考虑”《民事诉讼法》中关于准予中止执行金钱法令的规定。
上诉人认为：（1）《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不适用于本案，法院在审理根据第36条提出的中止执行的申请时不应考虑适用该规定；（2）即使考虑适用《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法院也不应作出无条件中止执行裁决的命令，而应指示存入裁决金额。
西孟加拉邦认为，法院在审理中止执行的申请时适用《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的规定，根据该规定，在金钱法令是针对政府作出并请求执行该法令时，政府请求中止执行无须提供担保。针对该观点，上诉法院表示，如果西孟加拉邦的观点正确，意味着政府只需根据第34条对裁决提出异议就可以使裁决无法执行，因为中止执行命令将作为常规事项机械地作出，而不会向政府施加任何条件。如果接受西孟加拉邦的该观点，将使未经修改的第36条原规定自动生效。
首先，上诉法院考虑了《仲裁法》第36条对《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规定的影响。第36（3）条规定，在考虑中止执行申请时，如果批准中止执行，应“符合法院认为适当的条件”。另外，该条还明确指出，法院必须“适当考虑《民事诉讼法》中关于授予中止执行金钱命令的规定。”“适当考虑”一词表明，考虑《民事诉讼法》的规定不具有强制性。在这点上，上诉法院曾经在Shri Sitaram Sugar Company Limited. v. Union of India (1990) 3 SCC 223一案中表示，“适当考虑”一词意味着它们在本质上是指导性的而不具有严格的强制性。
上诉法院认为，第36（3）条提到“适当考虑”《民事诉讼法》的规定不能解释为剥夺了《仲裁法》本身所赋予的权利，作为一般性指引，这种提及不会使《仲裁法》的主条款不可适用。即《仲裁法》应首先适用，而《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将作为指引。因此，《仲裁法》是自成一体的法案，《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只有在不违反《仲裁法》的精神和规定的范围内适用（Since, the Arbitration Act is aself contained Act, the provisions ofthe CPC will apply only insofar as the same are not in consistent with thespirit and provisions of the Arbitration Act）。
即使对《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进行平实的解读，显然该条仅涉及《民事诉讼法》第41号令第5条和第6条所提到的担保，即在考虑政府提出的中止申请时不会要求政府提供担保。但是，该条并未规定在针对金钱法令的上诉中，不能要求政府存入法令款项（Even otherwise a plain reading of Order XXVII Rule 8A of CPC would make it clear that the same is only regarding security as mentioned in Rule 5 and 6 of Order XLI CPC, which is not to be demanded from the Government while considering the stay application filed by the Government. It, however, does not provide that the decretal amount cannot be required to be deposited in the appeal against a money decree）。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是在1937年规定在法案中，在当时，该法第41号令第5条只有前4个条款。第5个条款是通过1976年第104号法案并入其中。在增加第27号令第8A条之前，除非申请人已经为履行法令提供担保，否则不得下达中止执行命令。在这样的背景下，第27号令第8A条被加入到法案中，通过不要求政府提供担保而给予政府某种保护。可能是因为政府往往被认为具有偿付能力，故通过第27号令第8A条让政府免于提供担保。但是，在1976年增加第41号令第5条第（5）款时，即“尽管有前述几款规定，如果上诉人未存入法令款项或提供第1条第（3）款所指的担保，法院不得下令中止执行法令”，该款规定请求中止执行须存入法令款项或提供担保。这意味着上诉法院有权指示存入法令款项，而在此之前，上诉法院的权力仅限于根据第41号令第5条第（3）款要求提供担保。显然，在增加第41号令第5条第（5）款后，第27号令第8A条并未作出修订，即第27号令第8A条只能使政府免于提供担保，不能使其免于存入法令款项，这意味着上诉法院有权根据第41号令第5条第（5）款指示政府存入法令款项。
此外，还值得注意的是，在1937年增加第27号令第8A条规定时，印度属于英国统治期间。该条规定是为保护当时政府（英国王权）的利益。根据Superintendent & Legal Remembrancer, State of West Bengal v. Corporationof Calcutta(1967) 2 SCC 170案的观点，“以特权和对王权的完善为基础的陈旧规则与民主共和政体无关，也不符合以平等原则为基础的法律规则。”上诉法院认为，在1937年英国统治期间制定的给予政府（当时是英国王权）某些保障的规定在今天的民主政府时期是不适用的。
上诉法院还表示，仲裁程序本质上是旨在快速解决争议的替代性争议救济制度，如果允许在根据《仲裁法》第34条对裁决提出异议时自动中止执行针对政府的裁决，法令持有人将被完全剥夺裁决的成果，通过仲裁快速解决争议的目标将会受挫。《仲裁法》是一部特别法，规定了快速解决当事人之间的争议。如前所述，《仲裁法》第36条对《民事诉讼法》的提及只是为了在施加中止执行的条件方面为法院提供指导，且《民事诉讼法》也只有在符合《仲裁法》规定的范围内予以适用。不可否认，《民事诉讼法》在一些情况下对政府给予差别对待，但是当根据《仲裁法》对针对政府的案件进行审议时，这种差别对待不能适用（It may be true that the CPC provides for a differential treatment to the Government in certain cases, but the same may not be so applicable while considering a case against the Government under the Arbitration Act）。例如，《民事诉讼法》第80条规定起诉政府时应提前2个月发送通知，该条还规定不能下达针对政府的单方面禁令，但是《仲裁法》则没有对针对政府的仲裁作特殊规定。
从《仲裁法》规定本身来看，《仲裁法》第36条在处理根据该法第34条提出的中止执行申请方面，也没有给予政府任何特殊对待。另外，第18条还规定当事人应得到平等对待。这表明，在根据第34条提起的程序中，如果政府根据第36条提出中止执行申请，法院在考虑该申请时不能给予政府任何特殊对待。因此，《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关于免除政府提供担保的规定不适用于本案。
上诉法院补充道，即使假设《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适用于本案，该规定也不能使政府免于提供担保，因为根据《民事诉讼法》第41号令第5条，法院有权指示存入全部或部分法令款项，或提供法令款项的担保。第8A条仅规定政府可免于提供担保，但并未限制法院指示政府存入全部或部分裁决款项。
综上所述，上诉法院认为，加尔各答高等法院通过的无条件中止执行仲裁裁决的命令没有法律依据，故上诉法院支持上诉人的上诉请求，撤销加尔各答高等法院于2018年12月13日通过的命令，并恢复执行法院于2018年10月3日通过的命令。根据2018年3月10日通过的命令，裁决持有人可以请求释放被扣押的款项。（For the foregoing reasons, we are of the opinion that the impugned order passed by the Calcutta High Court granting unconditional stay of the arbitration award dated 21.01.2010, cannot be sustained in the eye of law. Accordingly, we allow these appeals and quash the order dated 13.12.2018 passed by the Calcutta High Court and restore the order dated 03.10.2018 of the Executing Court passed in E.C No. 297 of 2018(Pam Development Pvt. Ltd. vs. State of West Bengal). As already directed by order dated 03.10.2018, it shall be open for the petitioner award holder to pray for release of the attached amount）
三、评论
根据现行《仲裁法》第36条：（1）申请撤销仲裁裁决的期限（即自裁决作出之日起90天内）届满后，仲裁裁决应像法院的命令一样执行；（2）根据第34条提出申请并不会导致裁决无法执行；（3）经当事人提出中止执行裁决的申请，法院有权决定是否批准中止执行，还可能为批准中止执行施加其认为适当的条件；（4）在通过任何中止命令时，法院将“适当考虑”《民事诉讼法》中关于准予中止执行金钱法令的规定。
上诉法院在本案中阐明，虽然法院在审理中止执行申请时，将“适当考虑”《民事诉讼法》中关于准予中止执行金钱法令的规定。但是，《仲裁法》是特别法，是自成一体的法案，《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只有在不违反《仲裁法》的精神和规定的范围内作为指引性（而非强制性）规定适用。因此，当政府根据《仲裁法》第34条对裁决提出异议，并在异议程序中根据第36条提出中止执行的申请时，法院在考虑该中止申请时不能给予政府任何特殊对待，故《民事诉讼法》第27号令第8A条关于免除政府提供担保的规定不适用于本案。由于法律适用错误，加尔各答高等法院根据该规定通过的无条件中止执行裁决的命令而应予以撤销。
此外，法院在审理中止执行申请时，将适当考虑《民事诉讼法》中关于准予中止执行金钱法令的规定。“适当考虑”一词表明适用《民事诉讼法》的规定是指引性的，而不具有强制性，故法院可以不考虑《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这种情况下，法院可以基于其书面记录的理由，批准中止执行裁决，而不施加任何条件（如果其认为适当）。但是，如果法院适用《民事诉讼法》的规定，就不能根据该法第27号令第8A条的规定下达无条件中止执行裁决的命令，因为该条为政府提供的优待不适用于根据仲裁法提出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