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4日，在 Doglemor Trade Ltd & Ors v Caledor Consulting Ltd & Anor [2020] EWHC 3342 (Comm)一案中，英格兰与威尔士高等法院商事法庭（以下简称法院）认为，仲裁庭所承认的裁决中存在的计算错误属于《1996年仲裁法》第68（2）条（i）项所指的严重不规范行为，且该行为对申请人造成了实质性的不公正。因此，法院支持了申请人对裁决的异议，并将裁决的相关部分发回仲裁庭重审。

一、背景介绍

本案因仲裁庭在评估损失时所犯的计算错误所引起。本案有三个申请人：Doglemor Trade Limited、Alexander Bogatikov和DL Management Limited，第二申请人Bogatikov先生是第一申请人的股东，第一申请人是第三申请人的股东，而第三申请人是Business Lines Group（在俄罗斯从事运输和物流业务）的控股股东。总之，三个申请人是Business Lines Group的直接或间接股东。本案有两个被申请人：Caledor Consulting Limited和Mikhail Khabarov，后者是前者的股东。

2014年，Khabarov先生加入Business Lines Group，担任高级管理职务。根据2015年2月27日的《认购期权契约》，他将拥有认购该公司股权的选择权，该权利的有效期为两年，从2018年2月底开始。《认购期权契约》受英国法律管辖，并包含一项伦敦国际仲裁院（LCIA）的仲裁条款，仲裁地为伦敦。

2017年，Bogatikov先生与Khabarov先生闹翻。2017年8月，Khabarov先生被排除出Business Lines Group。Khabarov先生称《认购期权契约》被根本违反，并于2018年2月14日接受此种违反。

2018年2月19日，申请人提起仲裁。在仲裁程序中，申请人承认根本违反和终止了《认购期权契约》。因此，仲裁庭要解决的唯一实体问题是对申请人违反《认购期权契约》对被申请人所造成的损失进行量化。

2020年1月21日，LCIA仲裁庭作出裁决。然而，仲裁庭犯了一个计算错误，加上而非减去某个关于历史税务负债的调整值，所评估的损失为5800万美元。如果仲裁庭正确地减去该调整值，根据仲裁庭的其他认定，损失数额应当为400万美元（即损失数额多算了5400万美元）。随后，申请人向仲裁庭提出更正裁决的申请。仲裁庭作出《答复》，真诚地为错误道歉，但拒绝修改裁决，理由是这样做将背离它所认为的合理和公正的损失评估。

申请人根据《1996年仲裁法》第68条对裁决提出异议，申请人认为仲裁庭在作出裁决时存在严重不规范行为，导致了实质性的不公正，裁决应被发回仲裁庭并将损失更正为400万美元。

法院经分析支持了申请人所提出的异议，并将裁决的相关部分发回仲裁庭重审。

二、法院认定

根据《1996年仲裁法》第68条，如果仲裁庭、仲裁程序或裁决中存在第68（2）条所指的不规范行为，且法院认为对申请人已造成或将造成实质性的不公正，当事人可以根据第68条对裁决提出异议。证明存在不规范行为可能不太难，但要证明这种不规范行为严重到足以被视为反常，以至于认为该行为已造成或可能造成实质性不公正则困难得多。（Merkin and Flannery comment that demonstrating an irregularity may not be too difficult, but proving that it is serious enough to warrant being regarded as out of the ordinary, such that it may be said to have caused or be likely to cause substantial injustice, is very much harder: R Merkin and L Flannery,  Merkinand Flannery on the Arbitration Act 1996 , 6th ed, London, Informa, 2019,para. 68.3.）

根据第68（2）条，“严重不规范行为是指下列一种或几种不规范行为，且法院认为对申请方已造成或将造成实质性的不公正。（a）仲裁庭违反第33条（仲裁庭的一般义务）……（c）仲裁庭未根据当事人约定的程序进行仲裁；（i）进行仲裁程序及裁决中存在不规范行为，且为仲裁庭或当事人授予其相关权力的仲裁机构、其他机构或个人无可否认……”

申请人根据第68（2）条第（i）项、（c）项和（a）项对裁决提出异议。申请人的律师认为不规范行为造成实质不公正，理由是基于仲裁庭为各项采纳值所提供的详细理由及其在裁决表面所得出的结论，损害赔偿款应当比裁决所授予的款项少5400万美元。被申请人的律师则认为，仲裁庭所犯的错误是事实错误，不属于法院的审查范围，无论如何，该错误并未对仲裁结果（即作为违反《认购期权契约》的后果，哪些损害赔偿是合理的）造成重大影响，因此并未对申请人造成实质性的不公正。（In any event, he submitted, the mistake had not caused the Doglemor Parties substantial injustice because, as the Tribunal explained in the Response, it did not materially affect the outcome of the arbitration in terms of what damages were justified as a result of the repudiation of the Call Option Deed.）

法院援引 Xstrata Coal Queensland Pty Ltd v Benxi Iron and Steel (Group) International Economic & Trading CoLtd [2020] EWHC 324 (Comm), [2020] 1 Lloyd's Rep.436案表示，作为一个法律解释问题，第68（2）（i）条的简明措辞适用于仲裁庭所承认的在裁决中存在的不规范行为，并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i）项中的不规范行为类型仅限于违反正当程序的行为。（As a matter of statutory interpretation, the plain words of the subsection apply to an irregularity in an award which is admitted by the tribunal and there is nothing to indicate that the type of irregularity in the sub-section is confined to a due process breach.）关于第68（2）（i）条的判例很少，且没有一个涉及“裁决中存在不规范行为”且为仲裁庭所承认的判例。Langley法官在 Gannet Shipping Ltd vEastrade Commodities Inc [2002] 1 Lloyd's Rep713案的附带意见中中认为，第68（2）（i）条可以适用于因疏忽而没有调整裁决费用的情况，Cooke法官在 New Age Alzarooni 2Limited v Range Energy Natural Resources Inc [2014] EWHC 4358 (Comm)案中认为该条可以适用于被承认的未对证据予以考虑的情况。

法院认为，第68（2）（i）条包括本案这种仲裁庭所承认的错误类型。这并不属于事实错误或法律错误。这种错误属于不同的类别，是一种执行错误（an error of implementation），即仲裁庭没有按照其在裁决表面所声称的那样行事，错误地增加而不是减少与历史税收负债相关的调整值。这导致裁决中的计算结果与其本应得出的计算结果之间的差异。如Hamblen法官在 Cadogan Maritime Inc vTurner Shipping Inc [2013] EWHC 138(Comm), [2013] 1 Lloyd's Rep. 630案所言，长期以来，如果仲裁庭承认存在错误，法院有权将裁决发回，第68（2）（i）条反应了这一点。第68（2）（i）条有一个重要的限制，即仲裁庭必须承认错误，而不是由法院指出错误，这个限制意味着第68（2）（i）条的适用将十分少见（The important, and limiting qualification in the subsection, which meansthat cases will be rare, is that the Tribunal must admit the mistake; it is notfor the court to identify it）。在本案中，仲裁庭在答复申请人的更正裁决申请时承认了错误，因此存在严重不规范行为。

根据第68（2）条，基于严重不规范行为对裁决提出异议的另一项要求是，法院认为该严重不规范行为对申请人已造成或将造成实质性的不公正。Flaux法官在 Sonatrach v Statoil [2014] EWHC 875 (Comm), [2014] 2 Lloyd's Rep 252案中回顾了部门咨询委员会报告和此后被许多判例重申的观点，即第68条被设计为最后一着，只有在仲裁庭在仲裁中的行为严重错误、正义需要被纠正的极端案例中才可使用（Flaux J recalled what the Departmental Advisory Committee [DAC] Report, and numerous cases after have reiterated, that the section is designed as a long-stop, available only in extreme cases where the tribunal has gone so wrong in its conduct of the arbitration that justice calls out for it to be corrected）。

在证明是否存在实质性的不公正时，法院不需要裁定如果未发生不规范行为，仲裁会怎么样。Popplewell 法官在 Terna Bahrain Holding Co WLL v Al Shamsi [2012] EWHC 3283 (Comm), [2013] 1 Lloyd's Rep 86表示：“申请人不需要证明结果必然或甚至可能会有所不同。申请人需要证明的是，如果其有机会处理这个论点，仲裁庭可能得出不同的观点，并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被申请人的律师认为，仲裁庭的不规范行为未达到实质性不公正所要求的标准，本案不属于“仲裁庭在仲裁中的行为严重错误、正义需要被纠正的极端案件”。仲裁庭回复申请人的更正裁决申请时明确表示，尽管存在计算上的错误，但裁决并没有在实质上背离其关于应授予何种损害赔偿的根本意图。仲裁庭还表示其不打算授予400万美元的损害赔偿，即使在当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它也不会这样做。被申请人认为，从仲裁庭的上述回复中很难看出申请人由于这种不规范行为而遭受实质性的不公正。

法院认为，涉案的不规范行为对申请人已造成或将造成实质性的不公正。涉案裁决包含计算错误，从表面来看，该计算错误导致了赔偿金额的显著差异。如果仲裁庭有机会处理这个计算错误，它很可能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法院接受申请人律师的观点认为，即使仲裁庭有可靠的理由不作数学上的更正，该理由也不能消除裁决表面上存在的实质性不公正。

仲裁庭在《答复》中并未表示，如果错误没有发生，所授予的5800万美元的损害赔偿款仍会保持不变。仲裁庭仅表示其真正意图是对被申请人作出实质性的损害赔偿，但未进行具体说明。尽管仲裁庭在《答复》中表达了意见，但在处理历史税务负债时如果能正确计算，会对损害赔偿款的数额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

综上所述，法院支持了申请人根据《1996年仲裁法》第68（2）（i）条对裁决所提出的异议，并将裁决的相关部分发回仲裁庭重审。

三、评论

在本案中，仲裁庭承认裁决存在计算错误，但拒绝修改裁决，理由是这样做将背离它所认为的合理和公正的损失评估。申请人基于存在《1996年仲裁法》第68（2）条（i）项、（c）项和（a）项所指的严重不规范行为对裁决提出异议。在本案中，法院仅分析（i）项理由，即“进行仲裁程序及裁决中存在不规范行为，且为仲裁庭或当事人授予其相关权力的仲裁机构、其他机构或个人无可否认”。该项又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进行仲裁程序存在不规范行为，二是裁决中存在不规范行为，本案属于后一种情况。但是，法院并未找到涉及裁决中存在不规范行为且为仲裁庭所承认的判例。

法院经分析认为，第68（2）（i）条包括本案这种不规范行为，即仲裁庭承认裁决中存在计算错误。这并不属于事实错误或法律错误，而是一种执行错误。第68（2）（i）条有一个重要的限制，即仲裁庭必须承认错误，而不是由法院指出错误，这个限制意味着第68（2）（i）条的适用将十分少见。

基于严重不规范行为对裁决提出异议的另一项要求是，法院认为该严重不规范行为对申请人已造成或将造成实质性的不公正。在本案中，被申请人辩称，尽管存在计算上的错误，但裁决并没有在实质上背离仲裁庭关于应授予何种损害赔偿的根本意图。法院认为，从表面来看，裁决中的计算错误导致了赔偿金额的显著差异。如果仲裁庭有机会处理这个计算错误，它很可能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故已经满足存在实质性不公正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