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未积极行使质询权利不构成违反质证原则和平等抗辩原则

2021年11月30日，巴黎上诉法院就SASU Boralex Energie France c. SAS Innovent案作出判决。法院认为，仲裁员于不同日期在不同页上署名不属于“未注明作出裁决的日期或仲裁员姓名”的可撤销仲裁裁决的情形；当事人自身未行使质询权利不构成仲裁庭对质证原则（principe de la contradiction）和平等抗辩原则（principe del’égalité des armes）的违反；仲裁庭不遵守当事方确立的程序规则将造成与其职权的背离，但该背离并不必然造成裁决的被撤销，除非其给当事方造成损害或者对争议的结果有影响，且程序不规范问题已事先向仲裁庭提出。

1、 背景介绍

原告Boralex系一家加拿大公司的法国子公司，被告Innovent系法国公司，二者均致力于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厂的建设和运营。2012年，双方签订《开发框架合同》（contratcadre de développement）和《股权回购协议》（contrat de rachat d’actions），后者包含根据ICC国际仲裁院仲裁规则进行仲裁的条款。后因出现争议，双方就《开发框架合同》向里尔商事法庭提起诉讼，并于2018年就《股权回购协议》向ICC提起仲裁。仲裁庭作出裁决，裁定被申请人Boralex公司向申请人Innovent公司支付相关股权回购价款余额。2020年，Boralex公司向巴黎上诉法院请求撤销仲裁裁决。

2、 法院认定

根据法国民事诉讼法典第1492条，对于国内仲裁，只有下列情况下可提出撤销之诉：（1）仲裁庭对其是否拥有管辖权的认定有误（Le tribunal arbitral s'est déclaréà tort compétent ou incompétent）；（2）仲裁庭的组成违反法律规定（Le tribunal arbitral a étéirrégulièrement constitué）；（3）仲裁庭未按照被授予的职权范围作出裁决（Le tribunal arbitral a statué sansse conformer à la mission qui lui avait été confiée）；（4）未遵守质证原则（Le principe de lacontradiction n'a pas été respecté）；（5）仲裁裁决违反公共秩序（La sentence est contraire à l'ordrepublic）；（6）仲裁裁决未说明理由，或未注明作出裁决的日期或仲裁员姓名，或未包含要求的签字，或未按照多数表决作出（La sentence n'est pas motivée oun'indique pas la date à laquelle elle a été rendue ou le nom du ou des arbitresqui l'ont rendue ou ne comporte pas la ou les signatures requises ou n'a pasété rendue à la majorité des voix）。在本案的仲裁过程当中，根据1号程序令，Innovent公司的主席（法定代表人）和Boralex公司的主席（法定代表人）应当作为证人进行庭审。但在庭审前夕，该证人盘问程序被取消，Boralex公司主张其未能对Innovent公司的主席进行盘问构成了民事诉讼法典第1492条的最后四项可撤销仲裁裁决的情形。

一、关于仲裁裁决未署名和未注明日期

根据民事诉讼法典第1492条第6款，国内仲裁裁决未说明理由，或未注明作出裁决的日期或仲裁员姓名属于可撤销裁决的情形。Boralex公司主张仲裁裁决应当由全体仲裁员署名，而本案裁决并无三位仲裁员的共同签名，其只是在编外文件（documents extrinsèques）的最后页且于不同日期签了名，因此该裁决是无效的。Boralex公司还主张仲裁裁决并不能显示裁决是由仲裁员合议完成的，因为根据仲裁员在不同页码上的签名可以产生这样的疑问。Innovent公司则主张每一位仲裁员于不同的日期在不同页码上签名的行为并不会给裁决的日期以及庭审的合法性带来任何的疑问。裁决的原件是由ICC秘书处进行装订的，而裁决的第一页写明的裁决日期即是首席仲裁员署名的日期，因其是最后一个署名的。三位仲裁员在同一份原件的连续三页中署名是符合相关规则的。

法院指出，首席仲裁员在裁决书第51页签署了名字和日期，两位边裁则分别在第51-2页、51-3页签署了名字和日期，而该裁决事由ICC秘书处制作，总共包括53页，最后3页是署名页。法院认为裁决包含了民事诉讼法典第1492条6款要求的所有签名，而该款并未要求所有仲裁员同时在同一页上署名。此外，法院还认为这也不会对仲裁庭是否进行了合议带来疑问，因为法国法律并未对审议的组织形式（书面的或口头的）进行强制规定，而ICC也未对此给与明确的指示。首席仲裁员是最后一个署名的，而其署名日期也显示在仲裁裁决的首页上，从这可以明确的知道裁决的作出日期。对于两位边裁分别在不同的日期且在首席仲裁员署名日期之前进行署名这一事实，这并不能推倒出仲裁庭审议的不规范（irrégularitédes délibérations）。法院因此不支持该撤销裁决理由。

二、关于未遵守质证原则

（一）关于是否放弃了异议权

根据法国民事诉讼法典第1466条，一方当事人在知情且无合法理由的情况下，未在适当的期限内向仲裁庭提出存在某一不合法情形的，该当事人应被视为放弃就不合法情形提出任何主张（« la partie qui, en connaissance decause et sans motif légitime, s'abstient d'invoquer en temps utile une irrégularitédevant le tribunal arbitral est réputée avoir renoncé à s'en prévaloir »）。Innovent公司主张根据该条，Boralex公司提出的未遵守质证原则这一异议应当被驳回，因为直到庭审（audience）结束，其并未对该异议进行明确，其也未在答辩中提及该异议。Boralex公司则主张立马就最后时刻的程序逆转（revirement procédural）提出了反对，并在邮件中就该极端情况下的取消（annulation inextremis）表达了遗憾。此外，其还强调了听取证人证词的重要性，并在听证过程中重申了这一保留意见。

法院指出，仲裁庭的裁决显示，程序问题在仲裁进行过程中的几个阶段都进行了辩论。Boralex公司表达了其质询相关证人的意愿，仲裁庭也发布了盘问证人的命令。此外，在庭审接近结束时，Boralex公司明确的表达了其关于不再听取证人证词的保留意见。法院认为，Boralex公司充分的表明，其在庭审结束前提出了不合法情形。即使其没有在庭审结束后在备忘录中进行书面的重申，这也不能推导出其放弃了异议的权利。

（二）关于未遵守质证原则

Boralex公司主张在庭审前夕对证人盘问的取消给争议的解决产生了影响，因为有关证人的盘问对其而言在诉讼中有重要的价值，可以改变诉讼结果。因此，该行为构成了对质证原则（principede la contradiction）的明显违反。Innovent公司则主张不存在违反质证原则的情形，因为仲裁庭在根据ICC规则推进仲裁程序的过程中有充分的酌处权，而Boralex公司甚至未曾请求仲裁庭向相关证人进行询问，因此很难猜测该证人对其案件的成功有何关键影响。

法院指出，质证原则仅要求当事方能够表达其事实或法律的主张，并能够与对方当事人讨论这些主张，这样可以保证与裁决结果相关的事项均属于当事方质证的内容（« Leprincipe de la contradiction exige seulement que les parties aient pu faireconnaître leurs prétentions de fait et de droit et discuter celles de leuradversaire de telle sorte que rien de ce qui a servi à fonder la décision desarbitres n'ait échappé à leur débat contradictoire »）。法院认为，仲裁庭已经听取了当事方有关庭审程序修改的意见，当事方也通过邮件表达了各自对庭审程序的立场。此外，在庭审过程中，Boralex公司并未向在场的证人提出任何的问题，因此不能推导出仲裁庭剥夺了其询问证人的机会。即使假设这构成仲裁程序的不规范（irrégularité），Boralex公司未能证明该不规范构成对抗辩原则和其权利的侵害。法院因此不支持该撤销裁决理由。

三、关于仲裁裁决违反公共秩序

Boralex公司主张平等抗辩原则（principede l’égalité des armes）是公正程序（procès équitable）的一个核心部分。因在庭审前夕仲裁程序被修改，其被剥夺了对关键证人进行盘问的权利。仲裁庭未能给每一当事方提供一个陈述其主张的合理机会，其未遵守平等抗辩原则。Innovent公司则主张双方都有机会请求仲裁庭向对方当事人的证人进行提问，而Boralex公司从来都没有在庭审过程中请求仲裁庭就证人进行提问。

法院认为，Boralex公司的该主张与违反质证原则的主张是相一致的。法院再次强调，每一当事方都有权在辩论过程中进行讨论并向证人提出问题，而Boralex公司已被告知了该权利只是其并未使用该权利。即使仲裁程序是在庭审前夕进行修改的，但当事方已经被提前告知该程序的调整，而Boralex公司并未被置于一个与Innovent公司相比较而言明显不利的地位，因此不存在违反公共秩序的情形。法院还指出当事方选择的ICC规则允许仲裁庭为保证效率而对仲裁程序进行管理，并采取任何合适的程序措施。法院因此不支持该撤销裁决理由。

四、关于仲裁庭未按照其职权范围作出裁决

Boralex公司主张在听证前夕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将该庭审程序取消构成了对1号程序令的违反，仲裁庭未遵守其职权范围，并造成了损害。Innovent公司则主张根据1号程序令，仲裁庭保留了对证人庭审相关条款进行额外修订的权利，并且Boralex公司从来没有根据程序令的要求告知Innovent公司其要对证人进行询问。

法院认为，仲裁庭不遵守当事方确立的程序规则将造成与其职权的背离，但该背离并不必然造成裁决的被撤销，除非其给当事方造成损害或者对争议的结果有影响，且程序不规范问题已事先向仲裁庭提出（ « Le tribunal arbitral s'écarte de sa mission s'il ne respecte pas lesrègles procédurales qui ont été arrêtées par les parties. Cependant, cet écart,en ce qu'il porte sur une règle procédurale, ne saurait emporter l'annulationde la sentence que s'il est établi qu'il a pu causer à une partie un grief ouqu'il a eu une incidence sur l'issue du litige et si l'irrégularité procéduraleavait été soulevée préalablement devant le tribunal arbitral »）。法院认为，仲裁庭是基于相关法定代表人的资格以及其表达的参与听证的意愿才决定允许其在场并发言，其并不具有证人的资格，且仲裁庭还明确将在庭审期间随时要求他们出庭。此外，ICC仲裁规则还允许仲裁庭在其认为必要的时候调整程序措施。法院认为，当事方可以在庭审的任何时候自由的质询两名法定代表人，而Boralex公司不想对Innovent公司法定代表人进行询问不能被看作是程序修正的结果，且其不能证明对Innovent公司法定代表人的询问会给争议的解决或其诉讼防守战略带来影响。法院因此不支持该撤销裁决理由。

3、 结论与评价

法院最终驳回Boralex公司撤销仲裁裁决的请求。对于国内仲裁裁决，法国民事诉讼法典第1492条规定了可提起撤销之诉的六种情形，其中包括第6项有关仲裁裁决未注明作出裁决的日期或仲裁员姓名的情形。相反，对于国际仲裁裁决，第1520条仅规定了可提起撤销之诉的五种情形，不包含前述第6项情形。本案中，两位边裁于首席仲裁员署名之日前在不同日期和不同页进行署名的情形并不能推导出仲裁庭审议的不合法，法院对此进行了澄清。未遵守质证原则属于可提起撤销之诉的其它情形之一，该原则要求给与当事方就与裁决结果相关的事项进行质证的权利，本案中Boralex公司向Innovent公司主席进行询问的权利并未被剥夺，其未积极行使该权利并不构成违反质证原则的情形。最后，法院还强调仲裁庭如果不遵守当事方确立的程序规则将造成与其职权的背离，但本案中程序规则的变更已听取当事方意见，且Boralex公司可随时行使质询Innovent公司主席的权利，因此不属于仲裁庭未按照其职权范围作出裁决的可撤销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