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概要：
2023年1月27日，英国高等法院就Africa Sourcing Cameroun Ltd & Anor v LMBS Societe Par Actions Simplifiee & Anor [2023] EWHC 150 (Comm)一案作出判决，认为本案首席仲裁员并不存在明显偏见和未披露事项导致的独立性和公正性的质疑，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本文争议焦点主要涉及对于独立和公正标准在现实生活的判断，通过英国核心判例解决了问题。
案件背景：
本案的两个申请人公司（以下统称申请人）是可可产品的贸易商，都不是FCC的成员。Folloroux先生为申请人方实际控制人。
第一被申请人是法人，名为Rockwinds，也从事可可交易，它是FCC的成员。其中，Stolz先生是第一被申请人的CEO，是FCC理事会（其理事机构）的成员并担任FCC仲裁员。Coudray先生是第一被申请人日内瓦办事处的交易员。
第二被申请人是Eric Bourgeois先生。他担任了做出本案裁决的FCC上诉委员会首席仲裁员，是经验丰富的可可贸易商，担任FCC理事会成员已有4年多，在FCC担任仲裁员已有20多年。
关于FCC：FCC（Federation of Cocoa Commerce）译为可可商业联合会，是本案的仲裁机构，也是可可行业的行业协会。FCC由多个可可公司为代表组成，故其成员也是FCC仲裁和上诉小组的成员。FCC的仲裁和上诉规则规定了初审裁决与二审上诉。在裁决监督方面，如果存在对仲裁员公正性产生合理怀疑的情况，或者如果仲裁员“意识到任何可能影响其公正性的情况”，则仲裁员资格将被取消。
事实案情：第一被申请人Rockwinds同意在2017年2月至2018年3月之间作为申请人可可期货交易的经纪人。为此，申请人向第一被申请人预付了款项，他将这笔款项借给了申请人。交易的结果有争议。Folloroux先生（申请人控制人）辩称，他的期货交易是成功的，因此当平仓时，他被拖欠了从未付清的款项。Stolz先生（第一被申请人CEO）否认自行保留了欠Folloroux先生或申请人的任何款项。
争议解决条款：“本合同受FCC规则的约束，自本合同签订之日起生效，如同该等规则已在本合同中全部规定。因本合同引起或与本合同相关的任何争议应根据合同签订之日生效的FCC仲裁和上诉规则提交仲裁。"
在法国的诉讼：2018年9月7日，申请人向波尔多（法国西南部城市）高等法院提出申请，波尔多高等法院对第一被申请人在两家银行的账户进行冻结。在申请冻结令的第二天，申请人就2017年11月的合同对Rockwinds提起诉讼。申请人主张，其不是FCC的成员，而第一被申请人和第二被申请人是FCC主要成员，因此FCC仲裁庭不可能具有《欧洲人权公约》第6.1条所要求的独立性和必要的公正性。2020年底，法国波尔多高等法院裁定合同中FCC仲裁条款有效，法院没有管辖权。2021年7月，波尔多上诉法院维持了该判决。
在法国诉讼后，案件由FCC行使仲裁管辖权。这期间出现了本案案情：
案情1：受到质疑的三次日内瓦晚宴
2018年11月，Stolz先生（第一被申请人CEO）在日内瓦为可可业者组织了一次晚宴，约有20至25人参加。由于FCC是由其自身行业成员组织的行业协会，因此有许多FCC仲裁和上诉小组的人员参与该活动。组织者Stolz先生支付了饮料费用，但与会人员支付了食物费用。Bourgeois先生（第二被申请人，受公正质疑的仲裁员）是与会者之一。
2019年6月，第三方组织者向参加2018年11月晚宴的同一名单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以同样的方式组织了第二场晚宴。同样，第三方组织者支付了饮料费用，而与会人员支付了食物费用。Stolz先生没有参加这次晚宴，他的同事Coudray先生参加。
2019年11月举行了第三次晚宴，由Bourgeois先生主持。Bourgeois先生的公司支付饮料和食物的费用时，也采用了同样的安排。Coudray先生出席了会议，Stolz先生没有出席。新冠疫情后，此类聚会未继续组织。
申请人质疑在这些晚宴中，FCC的成员之间，特别是Stolz先生（第一被申请人CEO）与Bourgeois（第二被申请人）之间就申请人与第一被申请人的纠纷进行了许多公开和非公开的讨论。申请人找到这些成员之间关于争议的讨论邮件作为证据进行举证。
案情2：申请人被拒绝加入FCC组织
申请人于争议发生后曾申请加入FCC，但被FCC委员会搁置（延长）。搁置内容表示：“经过长时间的讨论，理事会（含第一被申请人与第二被申请人投票）以8票赞成、4票反对的表决结果，将对非洲采购部成员资格申请的审查推迟到2020年12月的下次会议。理由如下：1、申请人的公司股东结构存在经济和政治问题。2、申请人公司在与Rockwinds的可可合同纠纷中没有遵守本协会FCC仲裁规则，而是诉诸法国波尔多高等法院处理争议，并未选择本机构。理事会决定在2020年12月的会议上重新审议申请，但要求申请人澄清与回应上述两个问题。2020年12月后，理事会并未准许申请人加入FCC。
在本次会议中，证人Bemba先生表示，当时Stolz先生长篇大论，故意找出F先生作为公司股东和董事上市的差异的拒绝理由。Stolz先生并不认为他做了这件事。Bourgeois先生否认Stolz先生这样做了。Bemba先生还补充说，在Stolz先生的陈述过程中，Stolz曾表示，申请人应承担其选择在法国提起诉讼的后果。Bourgeois先生表示记不起那句话。Stolz先生表示，如果他这么说的话，assumer les conséquens（承担后果）是法语中的一个常见短语，并表示它没有英语中的含义。
仲裁初审裁决：仲裁庭于2021年4月28日裁定，它对仲裁程序拥有管辖权，并且索赔没有时效限制。随后进行了实体审理体，认为申请人在法国提起诉讼这一事实不应影响向本仲裁庭提出申请，Rockwinds有责任向申请人全额赔偿。
仲裁上诉裁决：上诉仲裁庭由第二被申请人作为首席仲裁员，其余两人作为边裁。上诉庭裁决表示，申请人知道FCC时限必须适用，但在争议发生时选择将案件提交给另一家法院，直到大约两年后法院拒绝裁决该案件时才开始FCC仲裁，故仲裁时效已过，申请人无权提起仲裁。
案情3：FCC不向申请人披露理事会成员是否与裁决有利益冲突问题
上诉裁决后，申请人的律师向FCC询问FCC理事会成员的姓名，披露当时的投票情况，并查到了日内瓦晚宴情况，认为仲裁员存在不公平公正的情况。FCC拒绝披露这些信息和任何此类会议记录或文件，根据规定，这些信息和文件是保密的。事后查明，作为FCC的三位董事之一，B先生参与了裁决的决定。事后还查明，Bourgeois认识Stolz先生约15-20年，并在FCC的各种活动中见过他。
申请人还补充了四个额外因素：上诉委员会是三个FCC仲裁庭中唯一一个认定申请人的索赔有时限的仲裁庭；上诉委员会拒绝取消时限的依据及其严厉性；第一被申请人Rockwinds承认债务；Bourgeois先生作为三位董事之一，在裁决中参与了FCC拒绝披露2020年9月2日FCC理事会与会者名单、会议记录以及其他要求的信息。
法院认定：
1、本案法条和判例基础：
本案法院请求权基础为仲裁法68 (1)和68(2)(a)条（73条关于时效的讨论已省略，法院认可了FCC上诉委员会行使的权力）。
本案法院行使管辖权的依据是第68条。枢密院（Privy Council）在RAV Bahamas v Therapy Beach Club Inc [2021] UKPC 8案中考虑了相关因素，它们是：（i）“严重违规行为”的测试旨在将司法干预限制在仲裁庭的行为严重错误，以至于正义要求纠正的情况下；（ii）严重违规的测试规定了一个要超越的高门槛；（iii）重点是正当程序，而不是所作决定的正确性；（iv）即使案件属于第68（2）项规定的一种情形，如果法院认为其造成了实质性的不公正——一种“不仅仅是某种不公正”的状态，则这将构成严重的不正当行为；（v） 如果已经确定，如果没有发生违规行为，仲裁结果很可能会有所不同，那么将存在实质性的不公正。如果能够证明仲裁结果是相同的，而不管有无违规行为，就不会有实质性的不公正；（vi）某些违规行为可能非常严重，以至于“本质上很可能”或“事情的本质上很有可能”导致实质性的公正；（vii）在这种情况下，可以从违规行为的性质推断出实质性的不公正，并且这种推断可能非常强烈，以至于“几乎不言自明”。
第一，严重违规行为与偏见的关系：在Norbrook Laboratories Ltd v Tank [2006] EWHC 1055 (Comm) 一案中表示原则是“在已经作出的任何裁决中带有偏见”，通常会推断出实质性的不公正，如果尚未作出裁决，通常会预料到实质性的非公正”。在Dadoun v Biton [2019] EWHC 3441 (Ch)一案中所依据的关于仲裁的段落也有类似的限定，“实质上的不公正通常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无论如何，RAV Bahamas v Therapy Beach Club Inc [2021] UKPC 8没有支持以下建议，即在第68条的申请中，仲裁庭对明显偏见的裁决必然会导致实质性不公正的裁决。
第二，严重违规行为与披露义务的关系：Halliburton Co v Chubb Bermuda Insurance Ltd [2020] UKSC 48中的判决很方便地总结了这方面的法律：对明显偏见的检验是客观的，问题是公正和知情的观察者在考虑了事实后，是否会得出仲裁员存在偏见的真实可能性。仲裁员必须披露将或可能合理导致偏见出现的事实和情况。当需要披露的事项不足以使知情观察者得出缺乏公正性的真实可能性的结论时，就不会产生法律义务。未能披露这些事实和情况将是公正和知情的观察者在考虑是否存在偏见的真正可能性时将考虑的一个因素。应根据披露时的情况评估该义务的遵守情况。这是一项持续的职责。在任何情况下，相关情况是否构成明显偏见的问题必须在对仲裁员的质疑进行听证时进行评估。
2、法院分析
法院认为，本案背景是一个相对较小的大宗商品市场中的交易者为了生意而相互竞争。成员很可能知道或至少知道市场上的其他人。此外，这也是一个行业协会的背景，与其他行业协会一样，该协会提供仲裁服务，与从其成员中选出的仲裁员解决争端。这样做的好处是，仲裁员可能是可能发生的争端类型的专家，仲裁费用只是其他类型国际商事仲裁费用的一小部分。这也意味着仲裁员很可能为有争议的行业人士所知，也可能包括与他们有过交易的人。
关于披露义务：法院认为，Bourgeois先生没有义务在被任命为仲裁员后，或在上诉委员会将讨论与争议联系起来时，披露他出席2020年9月理事会会议的事实。在2020年9月2日的理事会会议上讨论和决定的情况不会或可能合理地导致偏见的出现。Bourgeois先生了解申请人与Rockwinds之间存在争议，以及这些争议是否应提交FCC仲裁的问题，但没有了解到任何有关这些争议的事实，而这些争议在他阅读了双方在仲裁上诉中的详细陈述前是不明显的。在判决后，他就此事提交了详细的意见，远远超出了FCC的意见。
关于Bourgeois先生在申请人申请FCC资格上的态度：法院认为，在2020年9月的会议上， Bourgeois先生拒绝了Stolz关于申请人“政治”性质的意见。关于其他两个仲裁员，他们知道所做的决定不是拒绝申请，而是将其推迟到理事会下一次季度会议，同时对申请人的股东及其在波尔多法院采取的行动进行调查。在以他们的方式投票时，委员会的大多数成员（包括Bourgeois先生）都没有接受、同意或支持Stolz先生告诉他们的关于第一被告与申请人的争端的内容，与第一被申请人的态度不存在明显的吻合。
关于日内瓦晚宴期间是否形成偏见：法院认为，公正和知情的观察者不会得出结论，认为2018年和2019年的日内瓦晚宴需要披露。第一，从时间和安排来看，Bourgeois先生在上诉委员会召开三年前，Stolz先生与其他20至25名在日内瓦地区从事可可贸易的人一起出席了一次晚宴。此后，Stolz先生的同事Coudray先生出席了另外两次晚宴，但Stolz没有出席。第二，从争议类型来看，在法国的诉讼是公开的。至于那些不是仲裁员但参与仲裁的交易者，许多人不希望他们的竞争对手知道他们的公司参与的仲裁，因而不会主动讨论。法庭顺便注意到，参加过同一次晚宴（以及2020年9月的理事会会议）的其他两个仲裁员有的有利于原告，有的有利于第一被申请人。第三，Bourgeois先生的证据是，在所有三个场合中，他都没有听到有关第一被告与申请人之间争议的讨论。第一被告与第二被申请人的关系是他们在同一个相对较小的商品市场工作过程中形成的一种认识，仅是交易者一定会知道或了解在市场上呆了任何时间的其他人，作为一个公正和知情的观察者会理解这一点。总之，Bourgeois先生与Stolz先生的关系不会对前者的公正性产生任何合理的怀疑，2017年的交易也不会产生任何合理偏见。
至于申请人的补充观点对申请人的案件没有帮助。首先，说上诉委员会是FCC中唯一一个认定申请人的请求有时限的仲裁庭并不完全准确。本法院也认为，FCC上诉委员会有权根据其给出的理由、他们对合同中FCC仲裁条款的了解以及针对56天期限的两年期限，适用时限，因为时限是很重要的法律制度，不坚持也存在可能的问题。第二，Rockwinds并不存在已承认的债务的情形。第三，尽管FCC在2020年9月提供有关理事会成员和成员委员会成员的公开信息是明智之举，但FCC委员会有权决定保留机密信息，并通过回答2022年3月21日电子邮件中提出的部分信息来拒绝卷入争端。在会员之间的争端中，行业协会必须以公平的方式行事。综上，法院驳回了申请人的上诉请求。
总结与评析：
针对严重违规行为与偏见的关系在Norbrook Laboratories Ltd v Tank [2006] EWHC 1055 (Comm) 给出了观点，针对严重违规行为与披露义务的关系在Halliburton Co v Chubb Bermuda Insurance Ltd [2020] UKSC 48也提供了法院的看法。但总结一下，本案核心判例RAV Bahamas v Therapy Beach Club Inc [2021] UKPC 8的判例精神对存在上述严重违规行为的判断标准进行了分析，总体采取了较为保守的态度认定仲裁员存在违规，在多数情况下认为这种违规应该是公正观察者（或中立第三人）明显可见的。
法院最后还兜底强调，假设法院的上述判断是错的，并且（i）Bourgeois先生未能披露事实和情况，从而引起对其公正性的合理担忧；以及（ii）公正和知情的观察员在考虑了裁决后，会得出结论认为上诉委员会在作出裁决时存在偏见的真实可能性。在第68条的申请中，申请人也必须证明他们已经超越了该条规定的很高的门槛，即上诉委员会的行为非常错误，司法要求予以纠正。这个门槛还是很高的，法院并不认为申请人可以证明到这个程度。